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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見這樣多形形色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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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見過的,只有宮人、大臣,而如今街上的人,卻是什麽樣的都有。

寶車香輦上有王公貴族,街邊巷陌有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在數九寒冬還搖著折扇凸顯風流雅致,和尚道士穿著與眾不同的衣裳亦沒有任何矛盾地融入了人群中。

倡優藝妓打扮得花枝招展亦在賞著花燈,良家婦女穿著布衣釵裙亦在賞著花燈。

街頭巷陌,唯有在上元節這日,可以無問貴賤,緇素不分。

顧之澄緊靠著街邊走,朱雀大街兩側都是大樹,此時也掛著各式花燈,猶如火花銀樹,花瓣兒千放,與宮中端莊整齊的花燈之美迥然不同。

她抿了抿唇,正巧遠處有煙花燃起,如萬千星彩直沖雲霄,在烏黑的天幕開出一朵又一朵綺麗絢爛的花。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大家都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想要站得更高更前以圖更好的視野來觀賞這樣璀璨奪目的煙火。

這身側的人群一聳動,一直站在旁側害怕自個兒被壓成肉餅的顧之澄就遭了殃。

大夥兒都坤長了脖子往遠處瞧,哪能看到矮矮小小站在一旁的她。

也不知是誰擠了她一下,差點讓她摔倒在地。

幸好有阿九一直在她身後護著她,這一摔,就摔到了阿九的懷裏。

阿九明知道小皇帝不過是個小男孩,可顧之澄軟軟的身子一入懷,他還是紅了臉。

仿佛在小皇帝面前總是習慣性臉紅,他也控制不了自個兒。

幸好這燈火輝煌通明,又是五光十色,他臉上那一塊紅,倒也不那麽打眼了。

顧之澄還軟綿綿倒在他懷裏,望著阿九弧度冷冽的下頜,鼻尖滿是少年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味。

或許阿九在她心裏不過還是個小屁孩,所以她倒是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這類話,只是咬了咬唇,濕漉漉的眸子裏還有剛剛被擠出來的水霧迷蒙,“阿九哥哥,這兒也太擠了......”

“嗯......”阿九左右看了眼,四處都是人,仿佛並不好離開。

顧之澄卻發了話,“阿九哥哥,我們往那邊走走吧。”

顧之澄指了一個行人看起來最少的方向,不過這個少,也只是相對而言。

阿九看著那邊人與人摩肩接踵的模樣,皺了眉。

以小皇帝這樣的小身板,是絕對擠不過去的,即便他開了路,人群也會瞧著空隙的地方,迅速湧過來。

顧之澄興許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歪了腦袋,認真思索後說道:“阿九哥哥,不如你牽著我的手?......或者背我也成的。”

反正現在兩人是裝作一對親兄弟在外游玩,哥哥牽一下弟弟,有何不可?

阿九冷冽如磐石的表情好像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縫,有一絲動容,但很快又恢覆了冰塊臉,只是聲音如蚊子吶吶,湮沒在原本就喧鬧的街道裏。

他說:“這樣恐怕不好......”

他哪敢唐突小皇帝,去牽小皇帝的手?

更別提當著這麽多人背他了。

之前背小皇帝出宮也是無奈之舉,他心跳到現在還沒恢覆如常......

不過顧之澄並沒有聽清楚阿九說了什麽,她垂著眼將小手放進了阿九的掌心裏,然後擡起小臉看向阿九,“阿九哥哥,我們走吧......?”

掌心裏突然多了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比阿九見過的任何綢緞還要滑,而且軟嫩似一塊白豆腐。

阿九渾身僵直,臉比之前更紅了。

他嗓音緊繃著,低聲應了一個“嗯”字,完全憋不出旁的話來,只好埋頭悶著牽著顧之澄往前走。

有他牽著顧之澄開路,在人群之中就好走多了。

饒是如此,顧之澄依舊覺得自個兒是一條被擠得快要呼吸不了的魚兒,只盼著快些從這人群中走出去。

二人經過街邊的酒肆,二樓坐著一位貴客。

正在臨街最好的位置,俯瞰著朱雀大街的全景。

此人,便是聲稱要離開數日去滄州的陸寒。

他正端坐在黑漆鐫花四方桌旁,修長的手掌端起一杯白釉茶盞,放到薄唇邊輕輕抿了抿。

雙眸幽深凜著寒光,掠過人群中正艱難前行的阿九和顧之澄。

他坐得高,輕易就能看見人群堆疊之中,阿九緊緊牽著顧之澄的手。

陸寒深邃的眸中掠過一絲更深的冷光,寒聲開口道:“阿九今年十三了吧?”

阿四面無表情站在陸寒邊上,聲音毫無起伏地答道:“是。”

陸寒眸中浮起意味深深的霧霭,頷首抿了一口茶,並未再問旁的話。

只是極淺極淺地皺了皺好看的眉眼。

目光再落到兩只小人兒牽著的小手上,明明他們四周皆是人潮擁擠,可落在陸寒眼裏,總覺得格外打眼也刺眼。

......

顧之澄被阿九牽著,半護在懷裏,四周擁擠的人潮都被他擋了去,總算艱難地到了永安門外。

到了這兒,地界便開闊了,即便人還是多,可總算不是人擠人,摩肩接踵似的呼吸困難了。

顧之澄長長松了一口氣,卻聽到周圍的人紛紛往一個方向去,口中都在討論著,“那邊似乎有個好看的。”

顧之澄的眼睛亮了亮,原本阿九已經松了她的手,正偷偷用袖口擦著自個兒手心裏的汗。

可顧之澄卻沒註意到這些,馬上又牽起阿九的手,興致勃勃地說道:“阿九哥哥,我們也去那邊瞧瞧吧。”

阿九:......完了,剛剛的手汗白擦了。

不知為何,只要小皇帝軟軟的手一握他,他手心裏就止不住地微微冒汗,心中一片慌張,臉也紅,心也跳。

活脫脫像生病了的樣子。

阿九把這歸罪於他平日裏與人接觸太少,其他莊子裏的暗衛和師傅,哪裏會來牽他的手,更別提主子了。

所以小皇帝是第一個真正牽他手的人,他太不習慣,所以才慌張成了這個樣子。

阿九雖內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但表面上,卻始終謹記著師傅叮囑的,喜怒不形於色,就連呼吸也不能叫人聽了去。

所以有些人表面看著似個冰山上萬年不化的冰塊,小小年紀就沒了表情,沒了喜怒哀樂,其實已經紅了臉,亂了心。

顧之澄笑瞇著眼,近乎貪婪地呼吸著宮外的空氣,仔細看著過往的行人與宮裏從沒見過的新奇物件兒,全然沒顧上牽著的阿九到底是如何想法,也無暇顧及自個兒與阿九相觸的掌心一片濡濕。

待到轉了個彎,見到剛剛就聽見行人們議論紛紛的燈輪,顧之澄停下腳步,心中一片震撼。

宮中雖然也有這樣的燈輪,卻不似眼前的這般大,竟足足高達約莫二十丈,燈輪上纏繞著許多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又有許多黃金白銀做裝飾,可謂是琳瑯滿目。

顧之澄要仰著小臉,才能全看仔細,即便脖子發酸,也舍不得歇息一下。

其實關於這永安門外的燈輪,顧之澄上一世就聽說過,是用足足五萬盞花燈懸掛而成的,澄都裏一年才掛一回,雖花費頗多,可能讓老百姓高興,她也高興。

不過年年都撥款,自個兒卻從未見過。

早聽手下的大臣說這燈輪點亮時是何等壯觀,可百聞不如一見。

眼前如彩雲繽紛,壯麗輝煌,燈輪如花樹簇擁著,霞光萬丈,絢爛奪目,映得眼前如白晝透明,炫麗而壯闊。

顧之澄仰頭望久了,便覺有些目眩,垂下頭來,還在嘖嘖稱奇著。

阿九在一旁,因著顧之澄這般訝然的模樣而有些怔然。

饒是他不問世事,一心只為習武報答主子,可他也知道,澄都每年的這燈輪,偶爾上元節出來執行任務時,也見過幾回。

他沒想到,就連澄都中三歲小兒都該見過的燈輪,小皇帝身為一國之君,竟然從未見過。

顧之澄覺得脖子沒那麽酸了,又仰頭,看向燈輪下搭著的臺子。

上頭有數千名女子,正在輪流歌舞,不僅有從她皇宮中出來的滿頭珠翠的宮女,皆是穿著錦繡華服,眉目清秀,塗朱抹粉,香氣襲人,亦有澄都裏頭普通人家的婦女,穿著布衣釵裙連袖而舞,亦別有一番風采。

顧朝國風開明,上元節女子在這兒歌舞,不算丟臉的事兒,若跳得好,反而是很有臉面的。

甚至有些女子為了出風頭,花了大手筆傾家蕩產為自個兒添置衣奢侈華貴的衣裳與首飾,就為了在今日大放異彩。

上一世這上頭的宮女以往每年都是顧之澄批了三日假出來的,她年年批,卻沒來親眼瞧瞧她們跳舞。

如今見到她們舞著衣袖,眉眼開懷,笑臉團團,比在宮中見到她時的假笑,似乎真實了不知道多少去。

顧之澄不由有些唏噓,看來不僅是她,就連這些宮女們,也是喜歡宮外的。

可惜......可惜......

顧之澄眸子裏劃過一絲傷感,她和這些宮女們,都是囚在了皇宮裏。

她們只要熬一熬,尚且有出來的一日。

可她卻不知道何年何月能熬出頭。

要是能有出來的那日,她也能在上元節和她們一塊歌舞,該有多好。

清脆婉轉的歌聲伴著笑聲,傳上雲霄。

今夜的澄都,註定是不眠之城,通宵達旦,以此為樂。

阿九見顧之澄原本笑著的小臉似乎流露出一些不太符合今晚氣氛的表情,他向來無甚表情的臉,竟然罕見的皺了皺眉。

不過也只有一絲,很快又恢覆如常。

阿九擡手,破天荒地主動說話,“那裏也有。”

顧之澄被阿九的話吸引了註意力,愁緒暫時收了起來,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有什麽?”

阿九沒回答,但顧之澄也看到了。

是一座燈樓。

她牽著阿九往前走,一面走,一面瞧。

這燈樓也是錦繡輝煌的樣子,通體上下都是用絲綢綾羅搭成的,懸著珠玉和金銀掛穗,在晚風裏輕輕搖曳著,金玉叮當作響,很是悅耳動聽。

燈樓的架子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有騰躍的龍鳳虎豹,亦有嬉戲的花鳥魚蟲,皆是栩栩如生,令人眼花繚亂。

這燈樓十分璀璨奪目,即便隔著百裏的範圍,都能瞧見一片輝煌燈火,走近了瞧,則更美得精麗。

顧之澄又仰頭望得累了,也走累了。

索性停在燈樓下,看著樂舞百戲。

以前太後偶爾也會請戲班子來皇宮裏頭,但是她都無暇去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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